墙头招摇的鸽子
来源：坐看云起
发表时间：2006-07-14 10:4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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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常看到鸽子群，在明朗的天宇下，在和煦的春风里，张开翅膀扑拉拉地飞过，有时还会传来隐隐的鸽哨，拖着长长的尾音划破空气，从枝头，屋顶，从云层下面，从麦田上空，自由自在地放纵自己的生命，看看地上仰头羡慕的鸡，自己也对这份翱翔充满了向往。
向往归向往，家里却是从没养过的，多次向母亲请求，母亲总是以忙、脏为理由，温和地拒绝了。不料今年回家，一进门，却发现院子里井畔檐际、屋顶墙头，至少几十只鸽子，或搔首弄姿，或结伴同行，或游走不定，或张翅欲飞，我很惊奇，但看它们的体态，却又好像与记忆中的鸽子不完全相同，肚腹很大，活像一个个胖子，几乎贴到地面上，虽然也与常人无异，但总觉得臃肿肥硕，行动不便。问母亲，原来这些都是肉鸽，养它们专门是为了吃肉的，我才恍然。呆在家里，闲来无事，看它们在面前盘旋往复，觅食求偶，咕咕地叫声显得很粗壮，宛若一个迟暮的老人似的，它们也会飞，但最多只能飞到屋檐上，那蓝蓝的缎子一样的天空就在头顶，那么空旷，那么辽阔，但它们却是无权享用的，而它们也像是满足于现状，就在地面上谈情说爱，生儿育女，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了叫上几声。后来，母亲说我身体不好，杀几只来滋养，我虽然不戒荤腥，但也接受了点“君子远庖厨”的熏染，不忍心将那些活生生的在眼前奔走的性灵葬入腹中，所以坚决拒绝，但母亲却说它们繁殖挺快的，而食量又大得惊人，到后来只是吃，连肉也不再多长了，几乎就成白吃了，我虽然还是不答应，但语气却软了下来，结果到第二天早饭，母亲已将一碗鸽子汤端到面前了。那肉是暗红的，就像杀猪而没把血放尽一样，吃起来有点腥，这一吃一发不可收拾，那些鸽子因我的到来而大呼不好，一个假期十几只魂归极乐。到后来，我问自己，我吃的是什么呢？说它是鸽子，偏偏又加了个肉，说它不是鸽子，那名字里又有个鸽，最后陷入到“白马非马”的理论圈里去了，以至于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也搞不清了，大概由于这个缘故，滋补没见什么效果，倒惹得母亲费心不少。
忽然想起若干年前，刚毕业的时候，我一个人生活在学校里，也曾养过鸽子的，那是朋友送的两只灰色的鸽子，他看我实在孤寂，让它们来陪伴我的。当时在放在一个箱子里送来的，打开，它们便跳出来，红色的眼睛怀着不安与好奇在屋子里搜寻，那身体是俊俏的，轻捷的，流线形的，但是却不能飞，原因是翅膀给剪断了，朋友说等翅膀长齐了，它们也就熟悉这儿的，会把这儿当作它们的家，那时纵然能飞，也是会回来的。我信他的话，因为后来的诸多事实的确印证了这一点。于是，在那个空寂的斗室里，我揣本书躺在床上，它们便在地上咕咕地散步，开始还很胆怯的，不敢靠近我，一旦我起身或走动，它们便远远地躲开了，或者干脆钻入到箱子里去，等后来慢慢地熟了，它们才不太怕我，到我的脚边觅食，甚至飞到我的桌子上，仰着头骄傲地叫。有时当我把门打开的时候，它们也会到外面，不过一般都跑不太远，在外面溜上几圈又回来的。时光就那么悄悄地远逝，不禁意的一天，它们到外面，居然展开翅膀飞起来，飞到树梢那么高，在校园的上空盘旋，我很惊喜——没发现它们什么时候翅膀长起来的。有了这一次，它们便不时地飞出去，往往到屋子里会显得焦躁不安，我也尽量地将它们放出去，然后坐在门前的阳光下看着它们在蓝色的天底下恣意地展现那曼妙的舞姿。城市的天空下，那是一道难得的风景啊。于是，暮色中，晨光下，那首美国歌曲《白兰鸽》就在耳边回响起来。
然而有一天我将它们再次放出去的时候，它们却再也没有回来，我守着空空的冷清的屋子，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就好像丢失了一个宝贵的东西，那夜我等了很久，门就开着，清冷的月光洒进来，铺了一地，那个箱子就在墙角，可是里面再也没出现那对俊逸的形影。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我仍然等着，等着它们飞回来，但它们永远没有回来。各种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交织，是它们依恋原先的家园，回到家乡去了吗？是它们嫌弃这个阴冷的地方另寻福地了吗？是它们不小心被人掠去了吗？它们仍在天空翱翔还是又被剪去双翅？它们栖香正稳还是已埋葬到什么人的腹中？难道这块地方真的不适合它们的生存？难道只有摒弃飞向天空的本性才能找到一种低贱的生活？我不知道。
离开家的那一刹那，回头间，又看到那些在墙头招摇的鸽子，忽然升上些许怅惘与内疚，它们是被异化才找到自己的一片乐土的，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与伤害。它们不会怪我吧，等以后我再回家的时候，它们还在吗？噢，竟然忘了，将它们的伙伴咽在肚子里的时候，我并没有把它们叫鸽子呀，是因为它们的滞重？它们的贪吃？它们的自足？它们的安逸？还是它们与我的近距离？
天空仍是那么高远，田野仍是那么宽广，那高远中、那宽广上再也看不到远逝的飞翔了，于是，秋风中，一切都变得空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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