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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中期,全国各地的信鸽协会雨后春笋地冒了出来,一些赛鸽期刊也相继出现,上海的《中华信鸽》、南京的《翱翔》,后来四川出现了《鸽友》。这些鸽刊的出现对赛鸽运动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此时的荣城已经成了全国各地鸽迷们注目的焦点,因为南京的《翱翔》、上海的《中华信鸽》同时报道了荣城最近的一次两千四百公里的比赛。《翱翔》杂志的封面是李东平的冠军,封底是丁昊翔的亚军,中间的插图是这次比赛的其它奖鸽。《中华信鸽》的封面是丁昊翔去年的两千公里冠军鸽,封底是他前年两千公里的季军,中间的插图是这次两千四百公里比赛的获奖鸽。四川的《鸽友》杂志也不落后于其他的杂志,那里的记者采写的一篇云南军鸽队的故事再一次谈到了丁昊翔的丁系赛鸽。
如此一来,荣城更是名声大振,全国各地的鸽友纷纷涌到荣城来,只为得到几羽丁昊翔的鸽子。丁昊翔的鸽子毕竟是有限,他根本就满足不了那许许多多的鸽友。实在无奈之下,丁昊翔在没弄清来者是谁之前,根本就不敢轻易地打开自己家的大门。即便是如此,还是挡不住蜂拥而至的鸽友。
一个清晨,胜男打开大门,险些被绊倒,低头看时,一个胡子拉杂的男人枕着一个污黑的人造革兜子睡得正香,胜南一声尖叫跑回到院子里,外边的男人也醒来,他跟着胜南进了院子。
听得声音的丁昊翔忙从屋里出来,看到来者,他也吃了一惊,这个男人前天就在他家的门口转悠,他也知道来者是想买几羽鸽子。来者见到丁昊翔,大声说:“丁老师,你如果不卖给我两羽鸽子,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丁昊翔说:“你昨天就在门外睡了一宿?”
来者点头。
丁昊翔被来者的精神头感动了,他说:“我实在是没有鸽子可卖,除去我自己用的种鸽外,只有三十几羽比赛的鸽子。”
来者说:“丁老师,你实在不卖也行,能让兄弟开开眼吗?”
丁昊翔说:“那你随我上楼吧。”
来者跟着丁昊翔上到房顶,趴在鸽棚上,久久不能离开。丁昊翔进到鸽棚里抓出几羽鸽子让他欣赏,同时也介绍着丁系赛鸽的特点以及一些配对的技巧。看过一羽黑色的雄性赛鸽后,来者捧着鸽子就往房下跑,他边跑边说:“丁老师,我就要这羽了,兜子里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千二百块钱,您别嫌少。”
丁昊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追出来喊:“你别跑,当心磕着,再说那鸽子也不值那么多的钱。”来者根本就不理丁昊翔的话,早已经跑出了大门外。回到屋里,他立刻给李东平打电话说:“东平,你快去车站给我截住一个大胡子男人,他从我这里拿走一羽鸽子。”李东平以为丁昊翔的鸽子被人家抢了,忙说:“那我给我车站的一个警察兄弟打个电话,让他替你把他截住。”丁昊翔说:“不是,他扔下一千二百块钱拿了鸽子就跑了,那鸽子不值一千二百块钱,再说我也不想卖。”
李东平笑着说:“那你急什么,是他自找的。”
丁昊翔说:“不行,不能那么做人。”
李东平说:“那也不用那么急,你在家等着,我开车过去接你。”
两人到了车站,在东北方向的候车室里还真找到了那男人,男人见到他们,以为是向他讨要鸽子,小声说:“丁老师,你就把这鸽子成全给我吧。”丁昊翔看了看时间说:“到东北的车晚上才有,你要在车站等一白天,走吧,先跟我们回去,我替你再选两羽鸽子。”听到这话,男人喜出望外,跟着李东平和丁昊翔回来了。
在丁昊翔家吃过午饭,他又从鸽棚里挑出一羽灰鸽装到一个小笼子里说:“这两羽鸽子送给你吧。”说着又把他的兜子递给他说:“拿着这钱,一会儿去东平那儿挑几羽吧,他的鸽子和我的鸽子基本都是一样。”李东平忙推辞道:“不行、不行。”丁昊翔说:“东平,你也别推辞了,你母亲住院需要钱,我看就把那羽两千公里十九名拿给他吧,有这三羽鸽子,他也就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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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丁昊翔与李东平推辞的时候,荣思浓正对着他爸爸的鸽笼发呆。自从她回来后,居委会主任已经将她家的房子还给了她,那家人搬家的时候,男主人指着鸽棚里的鸽子说:“这些鸽子也留给你吧,它们原本就不是我的,自从我住到这里后,总有鸽子飞回来,后来,我就把那个鸽棚重新修了一下,结果没有几年就有了这许多的鸽子。”
荣思浓不喜欢鸽子,但也不讨厌它们,每当她看到鸽棚里的鸽子,总能唤起她对那个年代的回忆,所以她就有一顿没一顿地喂养着它们,借以填充工作之余的那段空白。三年前,她在居委会的帮助下,去了街道办的一个被服厂工作。可如今被服厂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了,就在两个月前,厂里这十几个人的工资变成了一些床单、被罩和枕头套。别人有家有口的人还好说,轮到荣思浓就不行了,她总不能把床单、被套当饭吃。
如此的潦倒,她不敢也不愿见自己的女儿,实在思念了,就躲角落里偷偷地瞧几眼。女儿跟着丁昊翔确实很幸福,放学的时候,一般都是丁昊翔在接她,逢到周末,便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了来,有时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穿着得体的老妇人,有时候只有那个大个子司机。后来,荣思浓打听到,那辆车的主人是荣城市委书记,也就是丁昊翔如今的岳父。每次看到女儿跟那老妇人有说有笑地上了车,她的心里就如同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
为了生活,荣思浓开始沿街转着卖自己的床单、被套。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碰到了同在一个监狱里服刑的孙巧云。孙巧云见她如此的落魄,拉着她说:“走走走,荣姐,别卖了,小妹请你吃饭!”
在监狱里,荣思浓因身材高大,再加上她额头上令人恐怖的疤痕和她犯的是故意伤害罪,没人敢惹她,而新入狱的孙巧云因漂亮娇小则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在她入监不久,几个妇人因一点小事,又去欺负她。荣思浓实在看不过去了,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都他妈是女人,都他妈坐牢,你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一个妇人停下了手,另外两个似在犹豫,荣思浓翻着眼珠说:“怎么,你们是不是不服气,还准备再打一回。”那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回到自己的铺上。
到了夜里,在一个新入监不久的小阿飞的撺掇下,几个妇人准备围攻荣思浓。荣思浓早有准备,还没等她们动手,她一把扯住那个小阿飞的头发,一次一次地将她的头撞在墙上。月光下的荣思浓面目狰狞,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张广年的身影。一个妇人急了,抓起一块床板啪嚓一声打在她的额头,血顺着荣思浓的额头淌下来,使她的面目更加狰狞,犹如一个厉鬼。荣思浓松开那个小阿飞,直勾勾地走向那个妇人。妇人当时有点傻了,一股灼热的液体顺着裤裆淌下来,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说:“荣、荣、荣大姐,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荣思浓上去就是几个耳光,接着揪着那妇人的头往地上撞着。正乱着,狱警拉开铁门冲进来把荣思浓带了出去。
三天禁闭后,荣思浓再一次回到号子里,她的目光扫向哪里,哪里的人就会把头低下。从那以后,孙巧云便一直尾随着她,直到出狱。
两个人在吃饭当中,孙巧云弄明白了荣思浓的情况,她说:“荣姐,我明天弄辆车来,你把你们被服厂的产品装上一车,我帮你找地方销。”听到有销路,荣思浓异常高兴,吃完饭回了厂子。厂长听说她能销售这些积压品后,忙不迭地说:“明天让她们五点就上班,替你装车。”
次日天明,荣思浓和所有的同事早早地就等在厂门口,可孙巧云迟迟没有露面,厂长的心里犯了嘀咕,其他的人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就在人们快失去耐心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客货车开来了,开车的居然是孙巧云。孙巧云从车上跳下来看了看地上堆放的床单被套说:“挑些大红大绿的被套,上面最好有喜字或者有鸳鸯的图案,枕套也要这样,床单就免了吧。”
十分钟后,将近三千块钱的货把车装得满满的。开车前,厂长拉过荣思浓说:“被套还可以便宜一块钱卖,枕套最多能便宜五毛钱。”荣思浓点了点头,随着孙巧云上了车。
汽车开出荣城后,荣思浓的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她满是疑虑地说:“巧云,能不能卖了呀?”孙巧云说:“荣姐,你就放心吧,我早就帮你联系好了。”出了荣城不久,车子进入山区,颠簸的山路几乎把荣思浓的身子颠散。整整开了五个小时的汽车,他们终于来到一个小镇,孙巧云直接把车停到小镇唯一的一家百货商店前说:“好了,荣姐,你跟我进去吧。”荣思浓随着孙巧云来到商店后边的一排平房,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孙巧云说:“表哥,货已经给你拉来了,你去看看吧。”
中年人随着她们来到车前,随手打开几个包裹看了看说:“行了,就按你说的价钱,被套和枕套各留下一百套。”孙巧云撅着嘴说:“不对吧,你不是跟我说要全部留下吗?”中年人无奈地摊摊手说:“没办法,你要的是现钱,我们商店里只有两千多块的现金。”
孙巧云看看荣思浓说:“表哥,你可得讲个信誉,为了这些货源,我可是连人家被服厂的厂长都拉来了,这就是荣厂长。”荣思浓被她说得一愣,孙巧云冲她使了个眼色说:“表哥,让荣厂长再给你便宜点,你把这些货都留下吧。”中年男人拿眼睛去看荣思浓。孙巧云说:“荣姐,你也给我点面子,这是我表哥,每个被套让一块钱,枕套让五毛怎么样?”
中年男人似乎有些心动,眼神中流露出几丝急迫。此时的荣思浓根本不知道这些被套和枕套究竟是多少钱卖给这家商店。她正犹豫着,孙巧云又说:“行了,荣姐,我表哥这个主任也不好当,就按四千八全部卸货怎么样?”荣思浓大大的吃了一惊,四千八,她只要交给厂里两千八百五就行了,这简直是在做梦。中年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荣厂长,我们商店里只有四千六百块的现金,实在吃不下这些货。”
还没等孙巧云说话,荣思浓说:“四千六就四千六吧。”她的话刚说完,孙巧云的手狠狠掐了她一把说:“表哥,我这姐妹够意思吧。”中年男人非常高兴,他说:“荣厂长,你真仗义,我也不能让你太吃亏了,走的时候,我给你们捎点山货。”卸货的过程中,中年男人留她们吃了饭。
下午三点多,孙巧云和荣思浓开着车往回返。路上,孙巧云说:“荣姐,你打算把这些钱怎么办?”荣思浓想都没想地说:“交回厂里。”孙巧云说:“荣姐,你真是个直肠子,你们厂里能拿到三千八百五就高兴得不得了,你为啥要都交回去。”荣思浓说:“不交回去怎么办?那边有收货的单子,单子上都注明了钱数。”孙巧云说:“你究竟想不想全交回去,如果不想,我来想办法,再说,如果都交回去了,我这车的人情又怎么打点?”
荣思浓说:“那你有什么办法?”
孙巧云从口袋摸出一张单子说:“章都盖好了,钱数由你填。”
荣思浓接过单子,又摸出另一张来,两张一模一样,惟一的区别就是一张上有了具体的金额,另一张是空白的。荣思浓还在犹豫,孙巧云说:“荣姐,你真太傻了,你就不能留点钱给孩子买点什么。”她的话一下触动了荣思浓,是的,丁昊翔说过,即便是她想要回孩子,也要有了能养活孩子的能力。想到此处,荣思浓说:“巧云,把你的笔拿来。”孙巧云从口袋里摸出笔迟疑着递给她说:“荣姐,你可别干傻事。”荣思浓将空白单子垫到自己的腿上,在上面添了两千八百元。
孙巧云看到那几个阿拉伯数字兴奋地说:“荣姐,我没看错人,你将来肯定能挣到大钱的。”荣思浓说:“巧云,这余下的钱,你我各分一半,车上的山货也全给你。”孙巧云说:“荣姐,山货你都拿回家,给孩子吃。”荣思浓的脸色暗淡了,她久久地没说话。
夜里九点多,她们回到了荣城,在一家饭馆吃完饭,孙巧云说:“荣姐,我把车上的东西给你送回家。”荣思浓说:“不必了,都留给你吧,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过了几天,孙巧云找到荣思浓,把一百五十块钱递给她说:“荣姐,我把那些山货处理了,一共卖了三百,咱们各分一半。”
随后的半年当中,荣思浓所在的厂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老厂长把厂长的位置让给了她,而此时的荣思浓已经明白了一些商场上的道理。
3
日子一天天过去,仓库里的积压产品渐渐少了,被服厂也有了一定的周转资金。荣思浓很快调整了生产的方向,开始生产一些非常便宜的床单、被套。就在她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轻工业局却给厂里派来了一个书记,不久,那个书记就发现荣思浓这个厂长并非正式任命。又过了不久,荣思浓被撤掉了厂长一职。可能是受了孙巧云的影响,她在经营的过程中,给自己留下了六千块钱。
那段日子,荣思浓异常的郁闷,孙巧云偏巧去了北京。荣思浓想想自己从未去过北京,便动了去的念头,于是把家以及鸽棚里的二十几羽鸽子托付给一个远房亲戚,抬腿便跨上去北京的火车。在北京,她看到那里的女孩都穿着黄军装,脖子上系一条鲜亮的红丝巾,非常得耀眼。于是满世界地去找这些东西,后来,在一家商店里,她终于找到了要买的东西,一问价钱,军装是二十块钱一身,红丝巾才三块钱。因为弄不清楚胜男穿多大号的,她一口气要了五身军装和十条红丝巾。售货员在给她包东西时,商店的经理出来了,他说:“你要是买十套以上的军装,丝巾可以免费赠送。”听到他的话,荣思浓的心一动,难道不能批发些军装回去卖?想到这里,她一下子批发了四十套军装。买完东西,回家的愿望就迫切了,她迫切地想知道胜男穿上这衣服戴上丝巾的样子。急匆匆地赶了一天半,她满是疲惫地到了家,进了家门,却不知该如何见自己的女儿。
犹豫再三,她又徘徊到以前与丁昊翔经常见面的那棵大柳树下。不知徘徊了多久,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过来了。丁昊翔看到荣思浓,十分的意外,意外之余,又有些心烦意乱。见他这个样子,荣思浓说:“丁昊翔,我不是找你麻烦的,前两天去了趟北京,给胜男买回几件衣裳,你带回去给她吧。”丁昊翔说:“胜男不缺衣裳,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荣思浓说:“你别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即便我以前做错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者,我还是孩子的生母,我难道就不能给孩子买件衣裳吗?”丁昊翔默默地接过了荣思浓手中的包裹。
接下来的日子,荣思浓每天都偷偷地溜到学校旁边的旮旯里去看,连着几日,胜男还是原来的样子,荣思浓的心里犯开了嘀咕,难道丁昊翔没有把她给女儿买的衣服拿出来?正想着是不是去质问一下丁昊翔,女儿在一个周末扎着一条鲜红的丝巾走出了校门,那一刻,荣思浓的眼睛都直了。
在厂里,荣思浓与那个书记兼厂长的男人越来越僵,终于,在一个下午吵了起来。一气之下,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她工作了三年的厂子。回家后的第二天,她扛着一包军装去了荣城百货大楼,在大楼的楼梯过道里支开了摊子。生意出奇的好,不到两个小时,她扛去的十套军装已经卖掉了八套。每套的纯利润是十一块钱,再加上丝巾的利润,仅仅两个小时,她就挣了一百三十多块钱。相当于她在被服厂四个月的工资。
就在她高兴地计划再次去北京进货时,百货大楼的工作人员领着几个穿制服的人员把她剩下的货都没收了。她跟着那些人来到一个办公室,与那些人吵了起来,后来,她所在的居委会出面跟人家讲清了她的情况,没收的东西才还给了她,但人家不允许她再在那里卖东西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上午,荣思浓直接去了百货公司的经理办公室。因为,在这之前,她作为被服厂的厂长与百货公司打过交道,她知道百货公司的李主任有三个女儿,去的时候便带了三条红丝巾,结果,只用了九块钱的代价,她便得到了大楼过道里的那块地方。
买卖非常好做,到了年底,荣思浓已经有了一万块钱。在与百货公司李主任打交道的过程中,荣思浓已经吃准了她的性格——好贪小便宜。因而,她每次从北京上货回来,都要给她买点什么。时间长了,荣思浓终于从李主任的手里得到了十张百货公司的介绍信。有了介绍信,荣思浓在外边更是如鱼得水。腊月初八,她再一次来到北京,这次她很迷茫,不知该上些什么货,因为此时荣城的各家商场都有了绿军装和红丝巾。
在闲逛的过程中,她忽然发现一家商店的门前排着长队,排队的大多是年轻人,她凑过去看时,那里正卖一种蓝色的涤纶裤,裤线笔直,穿上的人显得十分的挺拔。荣思浓想,既然这里这么流行,荣城准会流行起来的,上去一打听价格,她有些犹豫了,一条裤子要卖二十六块钱。但看到买裤子人那么多,她狠了狠心,决定上一批货。
她拿着介绍信来到了经理办公室,隔着玻璃见那经理正翘着二郎腿在抽烟,夹烟的指头微微泛着黄色。荣思浓停顿了片刻转身离开了,没过一会,她用一个兜子装了两条烟再次回来。恰好办公室里没人,荣思浓拿着介绍信敲开了办公室。她把介绍信递给那个经理,经理摇头晃脑地看了看说:“五十件以上才批发,你要多少?”荣思浓说:“三百件。”听到她的话,那经理犹如触电一般跳起来说:“多少件?”荣思浓小声说:“三百件。”说着,她把兜子推到经理的身前说:“这是我们那地方的特产烟,给您留两条尝尝。”说着,她把两条烟掏出来塞到了经理的办公桌下面。
经理推让着说:“你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
荣思浓说:“多少也是点心意。”
经理站起来给她沏了杯茶水说:“你要得太多了,我们商店也没有三百件。”荣思浓说:“那您能给我想想办法吗?”经理沉吟了片刻说:“我替你出张介绍信,你拿着这信去春光服装厂,我们的货也是从那里上的,每条裤子才二十块钱。”
说完,那经理给荣思浓开了一张介绍信。
荣思浓拿着介绍信按那经理指点的车次,连着倒了四回车,终于找到了春光服装厂。服装厂的厂长看到荣思浓手里的两张介绍信,很痛快地出了货,还派一辆车把她送到了火车站。
腊月初八,荣思浓的货到了,她将将把货摆出来,就围上了许多的人,到了腊月二十三,荣思浓的三百条裤子只剩下了三条,这天下午,她正准备收摊时,忽然听到一个甜润的声音问:“大姐,这裤子多少钱一条?”荣思浓抬头,立刻愣在了当地,眼前的人居然是丁昊翔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的反应很快,立刻意识眼前这女人便是胡丽丽。
胡丽丽也很机敏,马上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是谁。她笑着说:“你是荣大姐吧?”她的大方让荣思浓一惊,忙掠了掠额前的头发说:“是我,你是胡……”胡丽丽笑着说:“我是胡丽丽,您这裤子多少钱一条?”荣思浓想都没想地说:“你喜欢就送你一条吧,这么多年,听说是你一直在照看胜男。”胡丽丽笑着说:“谢谢你了,荣大姐,你若是要钱的话,我就买一条,你要是不要钱就算了。”听她这么一说,荣思浓说:“那你就按价给我吧,二十块钱。”胡丽丽原本不想买了,她这么一说,反倒不好不买了。
丁昊翔很尴尬,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荣思浓一边包着裤子一边问:“孩子怎么样?她怎没跟你们一起出来?”胡丽丽说:“放假后,她就在我父母那里住着。”将裤子递给胡丽丽那一刻,荣思浓叹了口气说:“真想见见胜男。”听到她的话,丁昊翔没有作声,胡丽丽说:“任何事情都要有个过程,你现在即便是见了孩子,她也不会接受你这个妈,我了解那个孩子,我跟她几乎是相依为命了快十年。有时,我觉得她就是我自己亲生的女儿。”
荣思浓悠悠道:“人做错事情,是有报应的,也应该接受惩罚,看到胜男跟你一家亲热的样子,我知道想再次得到自己的女儿已经是件不现实的事情了。”胡丽丽说:“什么叫得到,其实那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只要孩子快快乐乐地成长着,对于天下的每一个父母来说,就足够了。”
荣思浓的眼圈红了,她说:“胡妹子,也不怕你笑话,到了我这个岁数才明白什么叫养儿方知父母心,我真想再听她亲口喊我一声妈。你能不能给我找个机会见见胜男?”
胡丽丽拿眼睛去看丁昊翔,丁昊翔说:“这不是难事,关键是她见到你后能不能接受你,再者,她如果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后,会不会受到伤害。孩子还小,她那稚嫩的心是否能承受这些历史留下的伤痛。”
荣思浓呆了半晌,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丁昊翔说:“过年了,拿这钱给孩子买点东西。”丁昊翔忙推开那钱说:“胜男的过年衣服,丽丽早就买好了,你一个人也不容易,留着这钱吧。”
荣思浓说:“这是我给孩子的,你不用管我难不难。”
胡丽丽说:“昊翔,你替孩子收下吧,我理解荣姐的心。”
看着丁昊翔与胡丽丽的背影,荣思浓的心里很乱,是的,胜男怎能接受一个劳改犯的妈呢,如果她的同学知道她有一个劳改犯的妈又会怎样地嘲笑她呢。她现在就像生活在天堂里,上有市委书记的姥爷,下有当记者的妈,每逢周末放学,不光是学校的老师送她出校门,就连校长都要恭恭敬敬地走出来。若换作是她,又是个什么样,荣思浓真有点不敢想象。
4
年对于荣思浓来说很是漫长,无所事事的荣思浓整天对着鸽棚里的一群鸽子发呆,对于鸽子,她太熟悉了,但她从没有认真地观察过它们。
天气出奇的好,荣思浓懒懒地坐在屋檐下剥着花生吃,一个鸽子从屋顶上飞下来落到了她的身旁,那是一羽浅红色雌鸽,走路一拐一拐的,它似乎不怕荣思浓,围着她去捡地上偶尔散落的花生。荣思浓忽然很伤感,觉得那鸽子很像她,于是便一粒一粒地将花生丢在地上。过了一阵,又把一把剥好的花生放到手上,想看那鸽子敢不敢过来吃。
鸽子似在犹豫,最终还是经不住诱惑,试探性叨走一粒花生,接着便大胆起来。没过多久,又有几羽鸽子落在了她的身边,一个长着犹如核桃似的大鼻子的雄鸽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了。荣思浓觉得这鸽子很陌生,便仔细观察起那鸽子,发现那鸽子的两个脚上都有足环,便生出看一看的念头。连着喂了两把花生,她劈手将那鸽子抓在了手里。鸽子的两个脚环都用胶布粘着,她将胶布一层层抠开后,在左侧的脚环上看到了“荣禄”的字样。
泪水瞬间模糊了荣思浓的视线,她忽然记起了父亲当年说过的话:“咱们家的鸽子,最大的优点是恋家,哪怕就是被别人抓走个三年五载的,只要得了空就会回家。”在荣思浓的记忆里,她父亲在世的时候,这种能同时套两个脚环的鸽子也是相当得少。她放开那鸽子,转身来到鸽棚前,想看一看棚里究竟有多少套脚环的鸽子,连着看了几回,她只找到四个带脚环的,加上这只一共五个,其他的四只正好是两对,按此推算,剩下的鸽子应该全部是这四只鸽子的后代。
虽然说荣思浓不大喜欢鸽子,但从小就帮着父亲喂鸽子的她,多少也明白些养鸽子的窍门。她记得很清楚,每年初五以后,父亲就开始准备一些巢盆,然后开始给鸽子配对,用不了多长时间,鸽棚内便嘶嘶地叫成一片。那个时候,父亲开始给出生一个星期大的鸽子套脚环,偶尔忙得顾不上回家,就会告诉荣思浓把哪窝的鸽子的脚环套上。她实在不明白这养鸽子有何乐趣。
这天下午,荣思浓溜达到五四茶楼,见父亲以前的两个弟子与一群人在谈论着什么,便凑过去想看个热闹。远远的,她听到一个说:“鸽会下通知了,今年准备放飞七里湾,空距两千四百公里,谁的鸽子能在这次比赛中回来,准能值个三千五千。”荣思浓的心一动,一个鸽子能值那么多的钱?她见还有几个人正看着墙上的一张公告,便走过去瞧,公告上说的正是父亲那弟子说的事,还有一些具体的训放时间,而最后一站就是他所说的七里湾。
正瞧着,猛然有人拍了她一把,回头,却是好些年没有见过的表弟张长海。张长海说:“表姐,早就听说你出来了,现在住哪儿?”荣思浓说:“还在老地方。”张长海说:“表姐,你家里还有鸽子?”荣思浓点了点头。张长海说:“表姐,你怎么忽然喜欢起鸽子来了?”荣思浓说:“也说不上喜欢,回家后,原来住我家的那家人就养着。说是他们家搬来后,总有鸽子回来,慢慢地就多了,那家走的时候就留给我了。我一个人有时闷得慌,就在鸽棚前站一站。”张长海说:“那家里有多少鸽子?”荣思浓说:“起先也就八九个,可现在好像有几十个。”张长海说:“那你现在有没有工作?”荣思浓摇了摇头。张长海沉吟了片刻说:“表姐,如今咱们这里的鸽子挺贵,舅舅在世的时候,他的鸽子也是一流的,我今年给你弄点脚环来,你把孵出的小鸽子都套上,到了秋天,有合适的外地人来,我帮你卖了,也好有个生活来源。”
荣思浓笑了。
张长海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他搔了搔头说:“表姐,你笑什么?”荣思浓说:“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张长海多少有点得意地说:“表姐,不瞒你说,我一个月挣六十二块钱。”荣思浓没有说话,张长海追问道:“表姐,我跟你说的是真的。”荣思浓说:“长海,那你给弄上四十个脚环。”张长海愣了一下,他暗自盘算着,好家伙,你倒是挺狠的,一次就要四十个,那可是二十块呀,相当于自己半个月的工资。荣思浓太了解自己这个表弟了,她说:“四十个脚环需要多少钱?”张长海说:“二十块。”荣思浓很随意地掏出五十块钱说:“剩下的钱,你给我买两个放鸽子用的笼子。”
张长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与张长海分手后,荣思浓见不远处有卖书的,书的封面是一只漂亮的鸽子,走过去顺手翻了翻,便看到了丁昊翔的名字,问了问价钱,才一块两毛钱,于是她又买了几本书。
回家后,她刚刚把鸽子喂完,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却原来是孙巧云。荣思浓懒得做饭,就拉着她出了门。年的气氛还没有淡去,寻常的小饭馆没有几家开张,因而,两人便来到了前身是荣城人民食堂的荣城饭店。两杯酒下肚后,荣思浓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露面了,你跑到哪去了?”孙巧云得意地说:“我在荟城做生意。”荣思浓说:“你在那边做什么生意?”孙巧云诡秘地笑着说:“荣姐,你干不干?来钱相当得快。”荣思浓说:“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不是正道的生意,还是你自己干吧。”两人说笑着喝到下午,孙巧云给留了一个荟城的住址,便分手了。
连着在家里看了几天的书,荣思浓对鸽子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于是又转到五四茶楼去买书,结果那里卖的书,她的家里都有。正月十五那天,她再次转到那里,从一个养鸽子人的手里划拉回来十几本旧书,杂七杂八地读了一通,她忽然好笑起来,真有意思,书上有好些养鸽子的技巧都是她父亲十几年前做过的。把买回来的书全部读过后,父亲以前让她帮忙侍弄鸽子的点点滴滴豁然间被一条似有似无的线贯穿起来。虽然她手中的杂志有三种,但他们办刊的风格几乎如出一辙,封面封底一般都是一个几乎占满整页的鸽子,外加一个鸽子的眼睛照片。从书上的许多文章看,许多养鸽子的人是从鸽子的眼睛来分辨其好坏的。荣思浓有些疑惑,在她的印象中,无论是父亲和丁昊翔,他们对鸽子的血统很是看重,究竟是谁对谁错,她真有些搞不明白。
这天下午,张长海拎着两个崭新的竹笼子来了,当他看到荣思浓笼子里的那羽双脚都带环的雄鸽后,连声说:“好鸽子,好鸽子,这样的鸽子就是在丁昊翔的家里也轻易见不着。”他刚说到这里,荣思浓变了颜色,她哼了一声说:“少在我面前提他,他丁昊翔的鸽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当年他家的土木尔台的冠军是我父亲的鸽子,亚军和季军不都有我们家鸽子的血统吗?”
张长海的鸽龄并非很长,那段历史他根本就不知晓,听荣思浓这么一说,他想起自己母亲曾经说过表姐与丁昊翔的事情,隐约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当荣思浓从一个大桶舀出喂鸽子的粮后,张长海更是吃惊,他结巴着说:“表姐,你每天都用这粮喂鸽子?”荣思浓将粮倒进槽子里后说:“前几年不行,鸽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因为我的生活都没有着落,自从看完那些书后,我记起我父亲每天都少量地用这种粮喂鸽子,我知道他是喂不起的缘故。既然他这么喂,说明就有这么喂的道理,所以,我就全用这种粮喂。你还别说,这样配的粮就是好,不到半个月,鸽子个个都油光水滑。”说到这里,她想起了方才的问题,于是顺口问道:“长海,你说养鸽子究竟是血统重要还是眼睛重要?”张长海心里想:“可不,你又是豌豆又是菜籽花生的,鸽子不油光水滑才怪呢。”
听到她的问话,愣了半晌,张长海又歪着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似不大相信刚才的话出自她的口中。荣思浓瞧着正在挣抢粮食的鸽子,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我觉得还是血统重要,要不然当年的丁昊翔就不必费那些周折了,他可以随便去五四茶楼那边的市场上挑些与我们家鸽子眼睛一样的鸽子就行了。”其实就在荣思浓想明白这一点后,她已经超越了许多养鸽子的人。张长海忽然记起在与其他鸽友闲聊时曾听人家说丁昊翔的父亲有一系列手绘的鸽眼图,于是说:“既然血统重要,那为什么丁昊翔的父亲要绘制一些鸽眼图呢?”荣思浓一时语塞。
沉吟了片刻,她说:“长海,托你个事,我也想参加比赛,但不愿意在鸽会里抛头露面,你能替放鸽子吗?”
张长海略显为难地说:“你这鸽子都没有脚环,就算得了奖,鸽会也不会承认的。”荣思浓说:“那你别管,只将鸽子替我送到鸽会就行了。”张长海说:“你准备放多少个?不是全准备放了吧?”荣思浓笑着说:“那你就帮我挑点吧,顺便我也数一数这鸽棚到底有多少鸽子。”
两个人整个顺了一遍,张长海只给她挑出不到十个鸽子,他挑出的鸽子眼睛都很亮。荣思浓数了数剩下的鸽子,除去两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还有两个瘸腿的,一共是三十六只,也就是说,她现在的鸽棚里有四十六只鸽子。
挑罢鸽子,张长海说:“表姐,你这里的鸽子有一个共同的毛病,眼睛都发暗。”荣思浓说:“发暗怎么啦?”张长海说:“不适合放路,没准几十公里就都丢了。”荣思浓摇着头说:“长海,你的观点不对,你翻开书看看,我最少能挑出十个眼睛发暗的冠军鸽,我还发现越是距离远的比赛,鸽子眼睛的色彩越丰富。”说着话,她回屋拿出几本书翻开指给张长海看。
两人辩论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荣思浓最后说:“还是听我的,我留下五对鸽子就够了,其他的都放。”天渐渐暖和了,荣思浓的买卖照常做着,由于是淡季,这买卖也谈不上好与不好,一个月过后,她盘点了一下,加上自己手里的货,这个月也就挣了五百多块钱。
一个暖暖的下午,孙巧云冷不丁出现在她的摊子前,见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的,笑着说:“荣姐,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荣思浓说:“也就是几百块吧。”孙巧云说:“那你雇一个人又需要多少钱呢?”荣思浓说:“我哪里知道?”孙巧云说:“你一个月要进几次货?需要走几天?”荣思浓暗自盘算了一下,如果买卖好,她有时一个月要出去一次,大约需要五天的来回。还没等她说话,孙巧云开始替她算账了,她说:“就算你一个月出去一次,我估摸往返需要四五天吧,就按一天挣二十块钱,你大约要损失将近一百元,而你雇一个人的成本每月最多五十块钱就够了,她除去在你上货时替你正常出摊,还能在平时帮你做些别的,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荣思浓瞧了瞧时髦漂亮的孙巧云,结结巴巴地说:“那不成了剥削别人吗?”孙巧云哈哈地笑着说:“哎呀,我的祖奶奶哟,你可真逗,都啥年代了,你居然能说出这话。我问你,你怎么剥削别人了,就拿你们那个被服厂说,累死累活的,一个月也不过四十多块钱,要是年轻一点的最多三十多块,你一个月给她们五十块,怎么能说剥削她们了?”
荣思浓想了半晌,犹豫着说:“那能行吗?”
孙巧云说:“怎么就不行,广州那边别说雇个把人,连一些小的企业都承包给了个人,你可真够‘木’的。”
荣思浓说:“唉,你怎么得了闲工夫了。”
孙巧云说:“我老娘病了,回来看看。”
荣思浓忙说:“那我可得过去瞧瞧。”
孙巧云说:“行了,我的荣大姐,有你这话就够了,她也没什么大毛病,我刚才的话,你自己好好合计合计。”也不等荣思浓再说什么,孙巧云噔噔噔地走了。
5
自从琢磨上鸽子后,荣思浓的时间几乎被占得满满的,早上起来随便吃点早点,就打开鸽棚的门把鸽子放出去,随后开始清理鸽棚,清理完鸽棚后将足够的粮食与水放到鸽棚内,就蹬着板车出摊。傍晚收摊回来,重复完早上的工作后,就钻到鸽棚挨个抓着鸽子看,往往一看就是三四个钟头,等她从鸽棚回到屋里,头沾着枕头便睡着了。有了这一档子事情,她对胜男的思念稍稍淡了些。
每次放鸽子,张长海先抓上自己的鸽子,骑上车子再到荣思浓的家里抓鸽子,然后奔赴鸽会。已经放到二百公里了,荣思浓有三分之一的鸽子已经丢失,张长海挑出的那些鸽子几乎全部丢光,而他自己也丢了不少鸽子。
五百公里比赛后,张长海剩下九只鸽子,荣思浓只剩下六只。放到一千公里,张长海全军覆没,而荣思浓居然还有两只鸽子在第三天和第五天飞返。一千五百公里的比赛因为荣思浓去外地上货,没有放成。
这日傍晚,荣思浓收摊后绕了点路,想去五四茶楼看看有没有新书,快到那里时,见有好些人提着笼子往那边走,她停下车问了一个提笼子的人,那人说:“今天六点到十点集鸽放飞两千四百公里的七里河。”
听到这个消息,荣思浓的心一动,自己的鸽棚除两只一千公里的归巢鸽外,还有一只五百公里飞了一个半月的红鸽子,加上一只七百公里的迟归鸽,她还能放四只鸽子。恰好新的一期《翱翔》杂志出来了,荣思浓顺手买了一本蹬上板车回到家。
把车直接蹬到院子里,也没顾上卸掉剩下的东西,她直接去了鸽棚。喂过鸽子,吃罢饭,她翻开那本新书边读边等张长海。一篇关于跳站放飞的文章给荣思浓吃了一粒定心丸,文章是荟城的一个姓荣的鸽友写的,他曾三次在两千公里比赛中获前三名。他在说明自己的观点时,举了两个例子。其一,他的两千公里冠军鸽是一羽七百公里飞了一个月的迟归鸽。在那鸽子飞回不久,正赶上放两千公里,因为在一千五百公里的比赛,他损失惨重,只有一羽鸽子带伤归巢,无法再放,他又不甘心,就把那鸽子交到了鸽会。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那鸽子十四天后归巢,并获得冠军。而另外一羽两千公里的季军是一羽一千公里的归巢鸽。
快到九点时,张长海还是没有来,荣思浓有些坐不住了,她从家里蹬上自行车去了他的家。推开张长海的院门,见张长海与几个鸽友正坐着闲聊。荣思浓说:“长海,你怎么不去替我放鸽子。”
张长海说:“表姐,别放了,好不容易就回来两个,还是留着当种鸽吧,也不容易了,你问问这些人,他们在一千公里的比赛中就把鸽子都丢光了。再说,哪有不放一千五百公里,直接放两千四的,那不是给老乡送菜吗?”荣思浓愣了愣说:“什么叫给老乡送菜?”
一个叫柳秉天的鸽友尖着嗓子说:“就是你的鸽子放飞后,被当地的老乡逮着炖到锅里吃了。”荣思浓瞅了瞅那个鸽友,长得白白净净的,但他的眼睛叽里咕噜乱转着,她想这人一准是个滑头。她没有接他的话头,复又对张长海说:“我不怕丢鸽子,你快跟着我去抓鸽子。”
张长海略显为难地说:“表姐,你那鸽子连脚环都没有,一只鸽子光费用就得二十块钱,快算了吧。”
荣思浓的眼睛一瞪,她说:“我说长海,我们还算一家人,看让你办点事怎就这么难呢!”
张长海无奈,只好起身,旁边那几个鸽友也跟着他一同来到荣思浓的家。看到几个人拿着笼子出了门,荣思浓隐隐地有些不安,偷偷跟着他们走了出来。天很黑,那几个人出门不久便有一个尖嗓子的说:“长海,从来都没听说过你有什么表姐,更没听说过荣城还有一个女人养鸽子,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长海说:“你懂个屁,你以为满荣城只有他丁昊翔的鸽子好?跟你说句实话吧,丁昊翔鸽子的血统中就有我表姐家鸽子的血缘。”尖嗓子放肆地笑着说:“唉,我说长海,你怎不说丁昊翔家的鸽子有你家鸽子的血统呢,你就好好吹吧,我说荣城牛怎一天比一天少了呢。”听到他的话,其他几个也跟着笑起来。张长海好像有点急了,他说:“我吹什么,我这表姐正是丁昊翔的前妻。说起她,你们可能不知道,要是说起荣禄来,你们应该知道吧。他正是我表姐的爸爸。你们一个个狗屁也不懂,还在这里说我吹牛。”
尖嗓子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荣禄的那些弟子的鸽子玩得也很一般,就是在前年出了一个两千公里第九名,其余再没听说过。你不是也号称是荣禄这边的人,你怎一千公里就被剃光头?”
张长海:“我虽然也是玩荣家的‘红色西翁',但我得到的已经不是血统纯净的鸽子,你要是见到我表姐家飞回来不久的那只红色鸽子,眼珠都得掉在地上。”
尖嗓子说:“行了,我还是相信丁昊翔的鸽子,就说今年一千五百公里的冠亚军吧,这两只鸽子的底细我太了解了。那年我去丁昊翔家买鸽子,黄爱国拿了三窝蛋,这冠军、亚军正产生在那三窝蛋中。你们看看人家黄爱国,他不过是丁昊翔的一个不入门的弟子,这几年的成绩有多好。前几天我还去他家了,外地人来他家的人多了去了,人家为什么要去他家,就因为他养的是丁昊翔的鸽子。”
张长海说:“你不是吹牛说黄爱国鸽子的母亲都被你买回家了吗?那你的成绩怎么什么都不是呢,既然丁昊翔家的鸽子那么好,你怎么又向我借鸽子呢?”
尖嗓子说:“也不怕你们笑话,那年我如果不把丁昊翔送我的鸽子卖给田红兵,他田红兵这两年也没得玩。我他妈最恨李冬平了,要不是他在中间作梗,没准儿还能从丁昊翔那里骗两只鸽子呢。”
一个粗嗓门接过话说:“你没那命,就算是现在,我们荣城鸽界还不是沾了丁会长的光,你说说哪家不向外卖鸽子!尤其是你,今年你卖了多少鸽子,你哪只鸽子不是打着丁会长的招牌卖的!要说到你柳秉天的名字,鬼才会上你家的门买鸽子呢。”
尖嗓子正是刚才的柳秉天,他说:“那也不怨我,你说他丁昊翔是不是有点缺心眼,人家大老远的来了,他却不卖鸽子,放着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他不把握,还不让我们弄点小钱。”
荣思浓不知不觉中已经跟到了鸽会,远远地看到张长海把鸽子递过去,那边没有收,正跟他解释着什么。接着那边就争吵起来,荣思浓悄悄地潜过去,听到一个人说:“没有脚环的鸽子不能放。”张长海说:“这没道理,我也是鸽会的委员,规程只规定没有脚环不能参加比赛,但没规定没有脚环就不能放飞,我是参加放飞,又不是来比赛,你凭啥说不能放。”那人说:“长海,前几次也就罢了,这次是全省的比赛,你作为委员又不是不清楚。”一个坚持要放,一个就是不收,正僵持着,另外一个黑瘦的中年人走了过来,里边那人说:“冬平,你说怎么解决?”被唤作李冬平的人想了想说:“一会儿,丁会长就来了,看看他是什么意见。”说到这里,李冬平对张长海说:“长海,这鸽子前几站飞得怎么样?”张长海说:“这里有两只是一千公里的归巢鸽,一只五百公里迟归,一只七百公里迟归。”李冬平从笼子里抓出鸽子逐个看着,当他看到那羽五百公里迟归鸽后说:“这是一羽连续近亲的鸽子,难得飞下五百公里,还是把它留下吧,用它做种鸽是非常不错,如果白白地放丢了实在可惜。”
就在这时,丁昊翔来了。李冬平说:“昊翔,长海带来的这几个没脚环的鸽子要放飞,你看……”丁昊翔说:“我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人家不参加比赛,可能只是想验证一下鸽子的好坏,放吧。”
李冬平把那只五百公里的迟归鸽递到丁昊翔的手里 说:“昊翔,我看别让长海放这只,能培育这么一只鸽子也不容易,我估摸着它是没有能力回来,你看这爪子。”丁昊翔接过鸽子看了良久才说:“这是荣家的鸽子育出的近亲鸽,这样的鸽子更适合当种鸽。”看过那只鸽子后,丁昊翔又分别看了看其他三只,把鸽子都放到笼子里后,他对张长海说:“长海,这几只是荣家的西翁系的鸽子,从眼睛和身体结构上看,血统相当的纯正,尤其是这两只,如果不是刻意育出,听我劝告就拿回去吧,相信我错不了的。”说完这些,他忽然问:“这是谁家的鸽子?”张长海犹豫了一下说:“是我自己的。”丁昊翔摇了摇头说:“你告诉让你放鸽子的人,我可以送他两只鸽子与这两只鸽子配对。”
张长海没有吱声,提着剩下的两只鸽子走了。
躲在暗处的荣思浓忙抄近道先回了家。
荣思浓到家不久,张长海便来了,他把丁昊翔的话给她讲了一遍,但没有提丁昊翔的名字。
这次两千四百公里的省赛相当惨烈,全省总共放飞一千八百五十只鸽子,一个月后,只回归了三只,其中荟城有两只,荣城只有黄爱国的一只鸽子归返。四十天后,丁昊翔回来一只,四十四天后,李冬平回来一只。两个月后的一个早上,荣思浓意外地发现自己放飞的鸽子归巢了。
看到鸽子那一刻,荣思浓激动得无与伦比,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她抓起鸽子左看右看,离家已经两个月了,那鸽子没有丝毫的消瘦,而鸽子的眼睛也有了变化,几条细细的黑线出现在眼睛的面砂上,整个面砂黑中透着油亮,贴近瞳孔的那一圈呈锯齿形状。
张长海得到消息后,飞跑到她家,抓了鸽子就向鸽会跑去。那天恰好是礼拜天,丁昊翔、李冬平等人都在鸽会闲聊,另外还有几个外地的鸽友也在那里,当他们看到像疯了似的张长海后,几个鸽友围了过来。张长海语无伦次地说:“我表姐的鸽子回来了,我表姐的鸽子回来了……”一个鸽友说:“快、快拿给冬平看看,是不是回来的鸽子。”
李冬平接过鸽子拉开翅膀,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印章:“决胜千里”“飞跃沙漠”。看过鸽子,他又把那鸽子递给丁昊翔,丁昊翔仔仔细细看过后,又把鸽子递给其他裁判,最后,大家一致认定这是一只两千四百公里的归巢鸽。丁昊翔把鸽子还到张长海的手里后说:“这只鸽子应该是第四名,但按照规程名次取消,因为它没有佩带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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